文、图 | 夏晨 2019-12-24

二零一九年圣诞节前,去古巴可可岛度假。上岛第三天,收到老家一位小时候一起玩大的兄弟的微信,说是田福突然故去了,因为心肌梗死。
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大西洋蓝蓝的天上瞬间阴云满布,洒落一阵小雨。一只苍鹭奋力从海面起跃,冲向云天,飞向远方。望着这远去的生灵,想起和田福几十年交往的点点滴滴,不胜唏嘘。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我认识了田福。那时他和他的妈妈还有妹妹住在离我们村十五华里的一个山上,大约两年后他们搬回到了我们村。虽然后来我离开老家,进城,上大学,出国定居,但几十年间我和田福一直保持着不多但也不间断的联系。去年写过几行文字,讲述过一些田福的故事,刊登在美西的中国日报上。如今知道好友远去,许多的往事再次浮上心头。田福的故事很多,写下这几行简短的文字,也算是对故人的思念。
田福是个农民。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庄稼行里,田福是把好手,农活算得上是村里的把式。老家院子前面有巴掌大两块地,大前年我回家看望母亲,想种点苜蓿。买来了种子,却不会撒种。打电话给田福,他带来一包眉豆种子,帮我种了苜蓿,也种了眉豆。苜蓿是多年生植物,前年夏天回家探亲,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苜蓿菜。去年回家时正赶上种麦子,周边村子里已经开始播种了。家里还有两亩地,我打电话给田福,询问是不是可以种了,他说种早了冬天分蘖不好,再等几天。后来下了近半个月的连阴雨,我开始有点担心太晚了,他宽慰我说没有问题,后来果然还是他有经验,没有误了农时。
田福是个在苦难中长大的农民。改革开放之前的黄土高原上,没有多少可以吃饱肚子的日子。田福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在唯成分论的那些个年月里,他受的苦就不仅仅限于吃不饱肚子了。七岁时戴着地主分子帽子的父亲把自己吊在了荒野里的一棵树上,撒手人寰,留下田福的母亲带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历尽苦难。那些年的艰难困苦,成了田福最好的老师,造就了他坚韧和豁达的品格。改革开放后,田福当过十年生产队长,和村民们一起,摆脱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田福是个有故事的农民。他自己和他的家庭就是一本厚厚的故事书,他的博学也让他有讲不完的故事。每次我回老家探亲,都会常常和田福相聚,谈古说今,聊不完的话题。对于家乡的山水形胜,人文地理,历史掌故,他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见解。去年九月回老家,和田福在一起聊天,他给我讲老家那座太白老庙的传说和今夕沧桑,讲太白老庙和秦岭太白山的渊源,如数家珍。类似的话题每次都说不完道不尽,让我对从小生活过的那片热土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和认识。
田福是个会写诗的农民。虽然小时候只上过一年半小学,但凭着刻苦好学和过人的记性和毅力,他自学成才,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多年来省吃俭用,但每年都订阅多种文学刊物,八十年代初开始学习写古体诗,几十年笔耕不辍,写下无数的诗作。前年我回老家探亲,相聚中和他聊起他的诗作,他说写诗纯粹是一种爱好,只求过程,不问结果,写得多,保存得少,留下来的仅有两三百首而已,有少数发表在一些纸刊上。对一个只上过一年半学的农民来说,这样的成就是何等的不易。这些年我常常回老家探亲,也常常收到田福的赠诗。若水之交,诗文相处几十年,突然间生死两隔,从此无缘再谈天说地、以文相会,岂不痛哉!
田福走了,走得突然,走得过早,走得匆忙。生命尊贵,但主权并不在人的手中,全仗造物主的恩典活着。人生在世,无论布衣草民还是王侯将相,全部都是过客。活得清爽,活得明白,知道为什么活着,就好。
原载:《中国日报》2020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