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夏晨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躁动不安的远方。

小时候,我的远方是县城里一座亭台。上小学时,爷爷告诉我县城里有一座古旧的亭台叫灵台,灵台县的名字由此而来。后来知道,灵台是周文王征伐县境内密须国得胜后为了祭天安民广播德化所修筑的。文王伐灭密须国这件事,据史册记载发生在公元前1057年。隋朝大业元年,也就是公元605年,朝廷设置灵台县,县城就建在古迹灵台所在的地方。从那时起,这处古迹就成了我心里放不下总想去看看的远方。只是县城在二十五公里以外,是当年村子里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到达过的地方。远方,只能在躁动的心里徜徉。

进入小学六年级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不久,学校组织学生去县城参观一个纺织女工的事迹展览。十二岁的少年,背着一卷用麻绳捆着的被子,怀揣两块玉米面饼子,和同学们一起向县城出发。那时去县城没有班车,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二十五公里的路程全靠两条腿走完。到县城时已经大半夜了,在县城一所学校的教室里铺着麦草的地上睡了一晚,清晨醒来,才知道原来就住在古迹灵台旁。只是这个古旧的亭台前不久刚刚在破除四旧的风暴中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了一个高高的土台和一堆瓦砾。来到远方,远方却不是梦里的模样。

上中学时,镇子里来了一个石油普查的地质队,扎了帐篷住在学校的操场上,校园里瞬间多了许多和乡里娃们不一样的俊男靓女,头戴鲜黄色铝盔,身穿劳动布工装,迎着朝阳出工,踩着晚霞归队。那时候,一个能够让我穿上一身劳动布工装的地方是我心中最美的远方。

中学毕业了,大学不招生。踩着黎明前的满天星斗下地干活,踩着黄昏后的满天星斗收工回家。在黄土地上劳作了几年后,我终于穿上了劳动布的工装,到达了中学校园里那个梦中的远方 — 崆峒山脚下的小城平凉。崆峒山是当年广成子修道的地方,黄帝曾经在这里向广成子学道。生活在这样一个有着许多美丽传说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会是心中的远方?可是工装还没有穿热,平地一声雷,高考恢复了。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我的心中埋藏着另外一个远方。

复习了四十多天后,我走进考场,答对了大部分考题。当第一缕春风吹来,山桃花还没有来得及开放的时候,我离开小城平凉,乘着通往省城的班车,翻山越岭,跋涉十二个小时,走进黄河边上的兰大校园,抵达我心中那个最美丽的远方。

都说黄河是母亲河,是中华文明的摇篮。坐落在黄河边上的兰大,是我当之无愧的知识殿堂。大学校园里的生活紧张而充满刺激,所学的,都是前所未闻的学问,老师们都在某个领域学有专修,传授知识的同时,也让同学们的眼界一点点扩张。大二的时候,班上有同学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大四的时候,有一些同届校友考上出国留学生,陆续走出国门,奔赴各自的远方。远方,瞬间变得更加遥远、更加色彩斑斓、更加令人向往。

大学毕业了。一张机票,一只行李箱,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我再次出发奔向远方。飞越蒙古高原,飞越太平洋,飞越北美大陆,飞过大半个地球来到渥太华河旁,开始了我的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和训练,渥太华也成了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此后的几十年间,虽然也曾去过世界许多地方,但坐落在中国西北黄土高原上那个小小的院落,却是我心里时时牵挂几乎每年都会去的远方。

回首远望,有时候远方是一个流传千年的传说,有时候远方是一个躁动不安的心流浪的地方;有时候远方是眼睛看不到的疆界,有时候远方就近在身旁;有时候远方是一个梦里的畅想,有时候远方却是梦开始的那个村庄。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远方。

原载:《中国日报》2019年11月22日